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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5|一声叹息(跟苏老师没关系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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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祝颜舒拿着一张请柬发愁, 坐在书桌前叹气。

    祝家到底是败落了。落架凤凰不如鸡,她也早就忘了自己是祝家大小姐, 自从嫁人以后, 她就要自己习惯做杨虚鹤的妻子,而不是祝家的女儿。

    她不再四处参加宴会, 也不再举办宴会。不再看到什么时兴的东西都想尝试, 也没有听杨虚鹤的给他买汽车开。

    说老实话, 她第一次听到杨虚鹤说要汽车的时候, 在她心目中美好的爱情就破了一个洞。之后她看到的越来越多, 对这个男人的爱情也越来越少。

    祝家的交际是看在祝家的份上,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, 就不再有那些交际了。

    她或许留恋过那时的风光, 却从来没想过努力把那份风光挣回来。

    天晓得!她又不会经商,她爹只教她读书,宁可她风花雪月的过一辈子, 也没让她去做商人。

    金银是死物, 生不带来,死不带去。赚得再多,最后都会像手中沙一样流走。祝家万贯家私, 没等祝家人死绝就都没了, 万事成空。

    教训太深刻,她爹生在祝家非要做个文人,孩子只有一个她,也不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。她爹曾说过, 虽然女人的日子不好过,但他还是庆幸她是个女儿。

    “万一是个儿子,你就惨了,我也惨了。”祝老爷子抱着幼小的祝颜舒笑着说,“颜舒,盼你日日开颜,一生无忧。”

    现在杨玉燕订婚,本来只是个小场面,不料场面越搞越大。

    先是她的好女婿苏先生要宴请财政局的同僚,一口气要去了一百多张帖子,他说是未必都会到,但其中有一个人物不可小看,乃是财政局秘书处处长,还是市长的心腹。这种人哪怕只是过来喝杯水酒,这宴席都不能小看。

    再有杨虚鹤送了一份“大礼”,他二女儿要订婚,他不但赶紧把自己送进监狱住着,还在报纸上大大的出了一回名。

    祝颜舒因此而与许多旧友联系上了,旧友相见,物是人非,追忆往夕之后,感情似断似续,却又不得不表现得更加火热,都要做个不忘旧友的好人才更合乎美德。

    她因此也不得不告知二女儿要订婚,顺便收了许多祝福的同时,也送出去不少请柬。人家来不来两说,她这边礼数要尽到的。

    剩下像廖太太这种人,也不能疏忽,都要把请柬送过去。

    一来二去,这场面就大起来了。

    祝颜舒原本只想开个两三桌,做一个小而精的订婚仪式。一来是替家里抓一个壮丁,二来也是先把名份定下来,免得苏纯钧在财政局步步高升后再被别家看上,钓去做个乘龙快婿。她祝家先把戳盖上,别人想伸手都要先考虑一下名声好不好听。

    现在打算落空,就要考虑得更清楚些。

    像廖太太那种人,小场面她估计看不上,大场面就绝不会缺席。她既然到了,那些牌友就都自然顺风而至。

    还有金公馆……

    祝颜舒叹气,她手中这张帖子就是写给金公馆的。要是照她原来的打算,根本就没有金公馆的这张请柬。她要是真递过去了,那就是打定主意要占人便宜,到时金公馆再看不起她,为了结个善缘,也会拿出几十块钱来打发叫花子。

    她就是不想丢这份脸,才这么犹豫。

    因为现在这张请柬就必须要递了。

    廖太太这个救火队队长的老婆不算什么,金公馆不会看在眼里。可财政局秘书处的处长就不是小人物了。既然苏纯钧说会请这个人,她就必须做好准备这个人会到。这种人物要是到了,回头金公馆得知消息,就会认为祝颜舒眼里没有金公馆,不然怎么会“忘”了送请柬呢?

    你送请柬来,难道我会不给礼金吗?还是你仍然记恨金家?记恨当时的那一场“误会”?

    金公馆可是好好的道过歉了,礼物都送了几轮,金太太也一直做足了礼数,怎么你祝颜舒仍然心存怨恨?

    要是你没有怨恨,那你家这种大事,你都请了财政局秘书处的处长了,怎么能不请我呢?

    金家来不来是一回事,祝家的请柬不能不给。

    但万一最后那处长要是没来,就等于是祝颜舒牛皮吹破,贪金家的礼金了。

    祝颜舒难为了好几天,最终还是决定送一封请柬过去。最坏不过她丢一次脸,万一这请柬没送,再被金家记恨,反而不美。

    打定主意,她就打个电话先去金公馆约见面时间。

    接电话的是金公馆的一个下人,一听是祝颜舒的电话,都没有说再去请示太太或老爷,直接就请祝颜舒下午三点来,金太太必定恭候。

    祝颜舒挂了电话,问张妈:“那个孩子是不是还让马家养着呢?找到人家了吗?”

    张妈忙说:“找着了,找着了,干净健康的男孩子,不愁送不出去。我打算先去那一家看一看,是不是好人家,再说定把孩子送过去。”

    祝颜舒点点头:“抓紧点。”

    张妈说:“那我今天就去那家看。”

    祝颜舒叹气:“去吧,去吧,我今天下午也要出门。”

    杨玉燕在旁边听到,问:“妈,你是去打牌吗?”

    祝颜舒看她浑然不知事的天真样子,叫她过来,理理额发、理理领子衣袖,最后握着她的手说:“不是去打牌,我去一趟金公馆。你跟金小姐还通信吗?”

    杨玉燕从医院回来以后就写了信寄给金小姐,一周一封,已经与金小姐通了三次信了。

    两人在信里从不说家事或父母,只写一些读书读诗,吃点心听曲子的家常小事。

    她以前就喜欢在外人面前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,最烦有人开解她,说大道理。就是知道她家发生什么事的朋友,她也希望她们装成不知道。

    所以她就装做不知道的样子跟金小姐通信,希望这样可以稍稍的缓解一下她的悲观情绪。

    但是上一周,金小姐就没有给她回信。这一周她的信也寄出去了,仍然没有回信。算来金小姐已经有两周没有消息了。

    杨玉燕担心金小姐又出事了,可是现在街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,宪兵队四处抓人,人人自危。她也不敢再多做什么,金公馆跟祝家相比已经是庞然大物,她不能拿祝家去碰金公馆这块石头,做以卵击石的蠢事,所以一直没在家里提过。

    突然听祝颜舒说要去金公馆,她十分惊讶:“妈,咱们跟金公馆有什么事要说?”

    祝颜舒摇摇头:“没什么,只是一些闲话。”

    她亲身体会过当名份定下以后,男人或许不会有什么感触,女人对男人的感情却会突然迈一大步。

    所以她才不敢这么早把订婚的事告诉杨玉燕,她担心以杨玉燕的年轻和天真,搞不好认为名分定了,就什么都听苏纯钧的,被他给骗到手里去。

    就算是订婚之后,她还是会牢牢管住杨玉燕,不许她和苏纯钧越雷池一步。她也早就与苏纯钧讲过了,要是他敢勾引杨玉燕做坏事,两人珠胎暗结,她是绝不会放过他的。

    不到成婚那一天,两人就不是真夫妻。

    苏纯钧好说,让她为难的是杨玉燕。她天真又纯善,已经将苏纯钧看成是自家人就不会设防。年轻人又很容易被情绪牵引,情不自禁。到时做下错事,于男人不过是一场风流,对女人却是莫大的伤害。

    她想好好保护她,就只能连她都防着。

    祝颜舒看着她可爱的小女儿,红红的脸蛋上还有细细的绒毛,脸颊透出自然的红晕,粉嘟嘟的喜人。

    杨玉燕:“也没什么,就是金小姐没有回我的信,已经有两周都没回我了。”

    祝颜舒笑道:“那妈去了帮你问一问,看看金小姐是不是功课太忙,顾不上回你的信,还是出去旅游了,不在家。”

    吃过午饭,歇过午觉,祝颜舒坐上黄包车,先拐去百货公司买一份礼物,再折转前往金公馆。

    到了金公馆,被下人领进去,金太太就在大门口等着她,一见面就上来握住手:“祝女士,我好久没见你,十分想念,您看起来真是容光焕发啊。”

    祝颜舒笑道:“托您的福。”

    她也打量金太太,见金太太已经不像上回在医院见面时那么憔悴悲伤,看起来有精神多了。

    她道:“您看起来气色很好。”

    金太太:“是吗?快进来,坐。”

    金太太拉着祝颜舒去了她的卧室,两人坐在卧室外面的小客厅里说话,丫头们送上茶点就退下了。

    祝颜舒送上礼物和请柬:“我的小女儿要订婚了,不是什么大事,只是家里朋友们一起吃顿饭,让大家认识一直。”

    金太太拿起请柬,打开看,笑道:“我是必去的。这位苏先生就是……”

    祝颜舒笑道:“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做过小女几天的家庭教师,后来毕业了就去财政局做事,我看他一表人才,就想招他做个女婿。”

    金太太:“肥水不流外人田!这是个好孩子,我要恭喜祝女士了,得此佳婿。”

    祝颜舒:“您太夸奖他了。他不过才进去没多久,交了不少朋友,听说与财政局秘书处的何处长也很说得来的。”

    金太太听了这话,又把请柬拿起来认真看了一遍,好像要从“苏纯钧”这三个字上看出他跟何处长是何时交上朋友的。

    “苏先生果然是有为青年。”金太太啧啧一番,将请柬放在自己手边。

    说完正事,开始说闲话。

    金太太不免问起杨虚鹤上报的事,祝颜舒便大大方方的说要与杨先生割袍断义,也不许两个女儿再认他。

    金太太唏嘘两声,就赞同祝颜舒大义灭亲:“理当如此,我们是女人家,名声最要紧。杨先生现在丑事传扬在外面,人人都能从报纸上看到,你们母女实在不应该再跟他联系了。”

    祝颜舒擦泪:“您这话才是为我们好呢,我都记下了。”

    祝颜舒也反问起金小姐。她猜她这次这么顺利就见到了金太太,应该就是因为杨玉燕跟金小姐通信得来的情谊。既然两个女孩阴错阳差交上了朋友,那金太太这么亲热就说得过去了。

    说起女儿,金太太露出一个恰如其分的欢喜笑容:“茱丽她已经嫁人了。”

    祝颜舒怔住了。

    金太太:“她向往日本文学,拜了山本先生做老师。上周,山本先生已经娶她为妾室。不过由于山本先生父母不在这里,所以还没有举行仪式,等日后他们回日本了再举行日本那边的结婚仪式。”

    金太太脸上的笑不多一分,也不少一分,看不出真假。

    她笑得这么开心,祝颜舒按理应该恭喜。

    但她到底只说了一句:“是我们孤陋寡闻,没有听说这件喜事。”

    祝颜舒坐不下去了,她起身告辞。金太太热情的送到门口,还说:“燕燕寄来的信,我都转交给茱丽了,只是茱丽现在正在学日语,没有时间回信。你回去让燕燕不要着急,让她多写几封,等茱丽学会日语就会给她回信了。”

    祝颜舒复杂的看了一眼金太太,“不必送了,留步,留步。”

    她快步走出金家大门,坐上门口一直等候的黄包车。

    祝颜舒:“快走,快一点。”

    车夫转了个弯,拉着车飞快的驶离了金公馆华丽的大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