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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零九。平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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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中日谈判的消息逐渐在国内几家报纸中散布开来,这自然是袁大总统的授意,最早披露该消息的报纸也是有官方背景的,只不过民众不知道罢了。报道的言辞也是经过仔细斟酌的,能挑起民众的不满,却又不至于一发不可收拾。

    袁大总统自是个老练深沉的政治家,晓得国与国的谈判绝非某一人对另一人,某一个内阁对另一内阁,也绝非只是外交一部的事情。尤其是这种有卖国嫌疑的约书,必须要有民众参与。

    在高层的暗中授意下,国内很快发起了轰轰烈烈的储金救国和抵制日货的运动,由那些商贸繁荣的城市而起,迅速席卷全国,几乎各地的报纸都在刊登报道此事。

    陈暨在上海给谢怀安拨电话:“二十四号商界同仁们在上海张园开会,你来不来?”

    谢怀安晓得这场会的主题,不外乎是抵制日货,实业兴国。往日华资商品在市场上的一大阻碍就是舶来的倾销商品,如今日货被抵制,欧美又身陷战火不可自拔,正是华资商品重振旗鼓的好时机。

    他一口答应:“一定会去!”

    参加上海这场会议的商人们多达四万,几乎涵盖了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,上海所有报纸都派记者来了,会场外堆积了两人多高的日本商品。陈暨是发起人之一,正在门口站着,挨个同那些前来赴会的人打招呼。

    谢怀安昨日夜间到的,下榻在乔治家里,今日的集会乔治没有来,毕竟他还顶着个英国爵士的头衔。

    谢怀安坐乔治的车到会场,陈暨见着他,先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,问:“阿澜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好得很,请了专门的医生,中西医都有,隔五天请一次平安脉。”谢怀安笑道,“家里已经不是当姑奶奶供着了,那是当娘娘供着呀。”

    陈暨笑意更深:“你这次过来,她有叫你带什么话给我吗?”

    谢怀安道:“要你注意身体,切莫劳顿,如果要纳妾,请务必等她回来再议。”

    陈暨掌不住,笑出声来:“好,好,我留着新人茶,等太太凤驾回宫。”

    谢怀安知道他在开玩笑,只抬手在他胸口不轻不重地锤了一把,又问:“什么时候开始?”

    “九点整,”陈暨道,“你今晚不要回乔治家里了,到我那边去住。乔治到底是个洋人,欧洲战火纷飞,他恐怕担忧地很,如今咱们这场会虽说是抵制日货,但那些洋货恐怕也要被捎带着提一提。”

    他思量极是,谢怀安立刻答应下来:“是我考虑不周了,应该直接去你那里住的。”

    陈暨点了下头,向里面指了指:“有几位是大洋行的东主,你替我去招呼一下他们。”

    他这是有心替谢怀安拉拢人脉,后者感激地看他一眼,转身进去了。

    大会发起人们坐在主席台上,其余的参与人就在堂下坐着,记者们挤在主席团与观众席中间。主持人是张謇,论资历论名望,的确也没有比他更合适主持人了。

    张謇如今已经六十二岁,花甲之年,但身体还很硬朗,耳聪目明,说起话来中气十足。四先生名下的资产非常人可比,照他的话说,到这把年纪,钱多钱少,名高名低着实无足轻重,唯一挂怀的两件事,一是国泰民安,二是家和业兴。

    四先生是前清的状元,又师从帝师翁同龢,文笔自然优良。他的讲话完成后,还有不少记者上来求他的讲稿,但张謇却呵呵一笑,道:“讲稿都在肚子里呢。”

    老先生被安排去休息了,与会的各位老板东主们都纷纷表态,愿意压低价格,抵制日货,谢怀安更是直接将每箱新布压到极低的价格,以保人人都买得起布,裁的了衣。

    会场外摞的箱子是那几位洋行东主拉来的,还没有售完的日货,当场焚毁,以表决心。上海的各大报纸轰轰烈烈地将此事宣传了好几天,惹得民众们也热血沸腾。

    谢怀安晚上给吴心绎拨电话,说今天发生的事情,他显然也很激动,至今都难以平息。吴心绎温柔地应和他,陪他一起激动了一阵子之后才问:“可是这么低的价格,只能堪堪裹住成本,不是长久之计呀。”

    谢怀安道:“不妨事,压价的都是中低端布匹,高级产品还是维持原价,能买得起好料子的人,不会在意那几块大洋的差价,而中低端布匹若是能薄利多销,就等于将减下去的受益又补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吴心绎忧心忡忡,默了片刻,轻声道:“欧洲的仗总有打完的一天,单靠抵制洋货,恐怕不能维持多久。”

    “话是这样说,”谢怀安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,但对前景的态度却依然乐观,“但什么时候打完还不一定,这段时间内若是华资商品能占到市场主流,那即便是那些洋商卷土重来,也争夺不了多少好处了。”

    吴心绎没有直接参与过他商业上的事情,对这一途的了解并不多,只不过是幼时常听吴佩孚谈论战局政局才有所感悟。谢怀安既然有所打算,她便闭口不谈,转而道:“阿恬好不好呢?”

    谢怀安没能领会她这句话的内在意义,只道:“好,只是颇觉寂寞,阿姐不在,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吴心绎犹豫片刻,斟酌着语气道:“那乔治呢?”

    谢怀安这才明白吴心绎的担忧之处,不由笑道:“乔治也很好。”

    “重荣,你不要盲目乐观了,”吴心绎柔柔地劝他,“中国对外矛盾越来越尖锐,他想独善其身,超脱于政治之外,恐怕是不容易的。若是个升斗小民倒也罢了,他偏还帮你运营着药行,算是个洋商,重荣,你要做好打算,我猜着……乔治恐怕不会在中国逗留很久。”

    吴心绎是旁观者清,但谢婉恬这个局内人却也没有当局而迷,自欧洲陷入战火以来,她能感觉到乔治时不时就心神不宁。作为一个贤德的妻子,婉恬曾建议他回到英国去陪伴家人,但乔治却拒绝了。

    她隐约能感觉到乔治的心已经不在中国了,前前后后算起来,他已经在中国逗留了超过十年,恐怕很难再有第二个十年。当初他们成婚时秦夫人担心的问题终于发生——中国留不住他一辈子,他迟早还是要回自己的母国去。

    这些忧虑她谁都没有说过,只将它们藏在心里,试图自己想一个解决方法——还能有什么方法呢?出嫁从夫,她既然嫁给这个男人,那终其一生自然都要跟这个男人捆绑在一起,他若留在中国,她也留在中国,但他若执意要走,她也只能跟随。

    乔治现在还没有想到要走的问题,实际上,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将父母双亲都接来中国,或者将他们移到美国去。欧洲战火漫天,自是待不得,世界之大,能选择的地方只有中美两国,在他看来,这两国都还算得平安。

    这夫妻两人各怀心思,偏偏还都不说给对方知道,素日相处起来,难免便有小心之感,只是谢怀安和陈暨都没有看出来。

    暨抵制日货的活动之后,上海紧接着又开始发起储金救国运动,依然是由商界发起的,谢怀安在沪上逗留,将这两个活动都参与完了,才启程返回镇江。他和陈暨一人在储金救国运动中交了十万块大洋,这钱就当撒出去了,两人都没有期许回报。

    谢怀昌从报纸上看到相关新闻,从北京打来电话:“听说大哥一把扔出去了十万块?”

    谢怀安刚刚回到老宅,听他这么说,不由笑起来:“你消息倒还挺快。”

    “大哥和大姐夫如此豪气,做弟弟的也脸上有光。”谢怀昌道,“外交部的同仁们都知道上海那两场运动,听说咱们家的人也参与发起了,很是夸了我一番。”

    “一点甜言蜜语就将你收服了,”谢怀安道,“希望你打来这个电话,不是为了从我口袋里掏更多钱走的。”

    谢怀昌大笑:“当然不是,你都已经撒出去这么多了,我哪里还舍得在从你嘴里抢食吃。我只是想问候家人平安,顺便通报一下,阿贤已经在叔父家里住下了,每天都去燕园自习,正全力以赴地备考。”

    “阿贤我倒不担心,她在二叔府里,还能翻出多大的浪来。”谢怀安顿了顿,语焉不详地问,“你……方便吗?”

    谢怀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: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说话,你说话方便吗?”谢怀安还记着他的电话被监听的事情。

    “哦,方便,”谢怀昌笑起来,“你知道什么该说。”

    谢怀安将这句话的意思品了品,叹气道:“还是算了,你只要告诉我平安即可,我不多问。”

    谢化昌知道他想问什么,这么多钱撒出去,要说毫不关心自是不可能,但此时国内外的动静已经让日方倍感压力,在面对中方谈判团的时候也愈发蛮不讲理盛气凌人,这一个“平安”是万万称不上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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