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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不安分的岁月 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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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就在崔百岁到处演出,感到无忧无虑的时候,家里出事了。

    劳累过度的父亲突然中风,半边身体无法动弹。一个电报打到台北,妈妈十分焦急,立即赶到汉城去照料他。请当地的医生看过,吃了许多药,才有所恢复。可是汉城寒冷的天气对他的健康并不利,母亲决定将他接到台湾养病。

    父亲的病,一养就是两年,似乎一直都比较稳定。然而到了第三年的时候,病情却有所加重。特别是他的血压常常会升高,吃了很多药都难以控制。随着年龄的增大,脾气似乎也比以前倔了许多。

    父亲躺在病床上,常常叨念着自己的独生子崔百岁,希望他能够在自己的身边。可是做儿子的身在军营,还四处演出,根本无法回家看望患病的父亲,这让人无可奈何。

    做儿子的也很想尽孝道,好好服侍躺在病床上的父亲。有一天晚上,崔百岁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,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,一心想回家去看看,向长官请假却偏偏没有被批准,于是只能偷偷地从营房里溜了出去。

    当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到家时,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。父亲早已入睡,他坐在父亲的病床边,耐心地等候着,直到父亲醒来,才轻轻叫了他一声:

    “阿爸,我是百岁呀!我好不容易才赶回家来。你的身体……感到好一点了吗?”

    崔显大看见儿子坐在身边,脸上露出一丝笑容,喘着气说:

    “百岁啊,你什么时候来的?今天你别走了,在这儿和我多说说话,我们崔家只有你一个儿子……我……”

    他还想说些什么,可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头晕,使他再也没有力气说下去。妈妈明白,他的血压突然间又升高了。

    崔百岁赶紧去叫救护车,将父亲送进了松山疗养院。

    万万没有想到,当天下午三点半,父亲就溘然离开了人世。临走时,他似乎有满腹的话想和儿子说,可是儿子回来得太晚了,他心里的话无法说出来,一切都来不及了。

    崔百岁感到万分的痛楚,心里就像是刀绞一般。他流着眼泪,与母亲一起将他安葬。

    料理完所有的后事,才想起自己是偷偷地跑出营房的,根本没有请假。这已经顾不及了。他只觉得自己在许多地方对不起父亲。本来还想寻找机会,回报父亲对自己的爱,现在却一切都成为不可能。从此以后,只有自己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了……

    把父亲的丧事料理完毕,又把母亲安排好日常生活,崔百岁才决定返回营房。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,把军队的纪律都丢在了脑后。但是即使马上回去,也逃不了受处罚。那么,还是干脆主动地到宪兵队去自首,随便他们怎么处置吧。

    果然,军法无情。即使他投案自首,宪兵队也没有对他有任何宽容的表示。先是把他关押在看守所,接着又以“违犯军法”的罪名,判了他两年徒刑。

    关在监狱里,失去了自由,生性活泼的军人实在觉得这是煎熬,难以忍受的煎熬。他时刻想着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精彩,那么的诱人,晚上做梦常常梦见父亲拉住自己的手,在病床边和自己说话。父亲讲了很多很多,醒来时却一句也不记得了。

    不过,他还是运气好的,只吃了一年的官司,就被提前释放了。在判刑期间他还经常参加艺工队,去监狱内的油漆工厂、火柴厂为打工的犯人演出,尽管每天下午五点之前必须回到监舍,可这毕竟要比整天面对冷冰冰墙壁要好得多。

    终于熬到释放回家,他像飞出了笼子的鸟儿一样,感到兴高采烈。现在,他可以正式退役了,尽管因为吃了官司,拿不到一分钱的退役金。能获得自由,是最大的愿望。未来的日子怎么过,全都是未知数,他却对自己充满了信心。

    崔百岁一时没找到工作,在台中街头流浪。

    他身上没有几个钱,可是住旅社却每晚要花五十元,而且十二点钟之前不能回去——他拿不出有效证件。假如警察来检查登记册,肯定会来找他的麻烦。

    一天晚上,他在市区的马路上漫无目标地游荡,经过自由路的时候,忽然看见前面的黑猫酒吧前围着一大堆人,吵吵嚷嚷的,不知道在干什么。黑猫酒吧是一家装潢十分漂亮的娱乐场所,只允许美国人出入,本地人即使有了钱也无法进去。

    崔百岁很快挤进了人群,不由吃了一惊。

    只见一个美国黑人一手拎着啤酒瓶,一手正野蛮地殴打着一位台湾的女孩子。看样子,那女孩子是酒吧的服务小姐。黑人嘴巴里骂骂咧咧的,伸出拳头,粗野地朝着女孩子的身上乱打,打得她无处躲藏,只能双手抱着头,蜷缩在地上,实在是太可怜了。

    四周围观的人很多,却一个也不敢站出来为她说话。

    崔百岁忍无可忍,一个男人居然在这儿殴打女孩子,逞什么英雄?而且你是美国人,凭什么要殴打中国人?真是太无理了!即使女孩子有错,也不应该这么打她呀!

    “喂!你……住手!不许打人!”

    他一时不知道从哪儿涌出的勇气,跳上一步,挥舞拳头就向美国黑人砸了过去。

    黑人见崔百岁人长得不高,单枪匹马与自己搏斗,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。可他没料到崔百岁是学过拳术的,又十分勇猛,一点也不怕死。黑人招架不住,不由得倒退了几步。

    这时候旁边的许多台湾人也愤愤不平,冲上前来支持崔百岁。黑人一下子变得势单力薄起来。

    突然,黑人砰的一声把手里的啤酒瓶砸断,抡起锋利的半截瓶子,疯狂地乱挥。嘴巴里叽里咕鲁地骂着人,一边挥舞瓶子,一边往后退却,随即逃之夭夭。

    人们围了上来,纷纷夸奖崔百岁做得对。被崔百岁救下来的女孩子连忙跪在地上,向他磕头,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谢。

    崔百岁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,笑了笑,劝她赶快回家去,免得再有什么事情发生。他自己也感到有些累,该去旅社歇歇了。

    到了旅社,他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鲜血,仔细一检查,原来是右臂被黑人的啤酒瓶子划伤了。怎么会划伤的,他丝毫也想不起来。他没有钱去看医生,弄点红药水抹抹,再用纱布包扎一下,往床上一趟,也就算过去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,旅社的服务生告诉他,有一个女孩子来找他,已经等了一会儿了。他出去一看,原来正是昨夜的那个女孩。女孩说:

    “大哥,昨晚看到你浑身是血,回家后连忙寻找衣服,好让你换掉。可今天找了很久才找到你住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她犹豫了一下,又说:“大哥,你住在这里不方便,如果不嫌弃的话,不妨住到我们家里去,我们家虽然不宽敞,总是要比旅社自在些。”

    崔百岁知道,凭自己的身份,住旅社确实也不合适。于是听从她的话,住进了女孩子的家。女孩子原来是酒吧的服务生,现在也不去那儿上班了,整天陪伴着他。他这才晓得,女孩子比自己大好几岁。看起来似乎对自己很有点意思。

    然而崔百岁不能老是这样混下去,他对自己说,必须赶快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工作,挣一份工资,慢慢求得以后的发展。

    半个月后,他告别了女孩,跑到一家戏院门口,看见贴着一张招聘灯光小工的广告,立即去报了名。

    他很快被一家歌舞团录取了。

    从此以后,崔百岁进入了演艺圈,正式开始了当艺员的生涯。

    不久,不愿满足于当灯光小工的崔百岁,又跳槽进了彩虹歌舞团当演员。这个剧团人数不多,阵容却比较强大。他们四处演出,从台北跑到台南,从台中跑到高雄,既逍遥自在,又有可观的收入,与在军队内刻板紧张的生活完全是两回事。

    尽管崔百岁在部队里获得过最佳男主角称号,那是一个令人骄傲的荣誉,可坐了一年多的监牢,毕竟令人伤心,不愿再提起。所幸一切都成了过去,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。

    来到彩虹歌舞团,更让崔百岁感兴趣的是剧团里有许多长得很漂亮的女演员,她们为他的风趣幽默所吸引,一有空就与他打打闹闹,康乐队里哪儿可能有这样的乐趣呢?

    就这样过去了不少日子。

    崔百岁发现,自己确实很适应演员的浪漫生活,整天唱唱跳跳,没有什么约束,也没有忧愁。即使在舞台上,也能随心所欲表演。崔百岁担任丑角,他果然也有幽默滑稽的天赋,只要他一出场,还没有开口说话,稍稍做几个动作,观众们看见他嘻皮笑脸的样子,就忍不住捧腹大笑了。他特别有说话的天赋,常常以南腔北调的方言,充满了笑料的话语,逗得观众们哈哈大笑,连眼泪都要流出来。

    剧团因为他的加盟,票房收入比以前明显增加,比起别的剧团只能靠女演员的大腿舞来吸引人,演出效果好得多,团长自然对他格外看重,还让他担任舞台监督,负责管理演出事务。

    他们外出演节目,总是十分认真。有一次来到台南的一个偏僻小镇,那儿有家关庙戏院,舞台条件也算是过得去。谁知老天不作美,傍晚时分下起了小雨,淅淅沥沥地不肯停。观众出奇地稀少,崔百岁从台上看下去,只见前排坐着三个人,后排坐着一个老头。演员们问他,今天演不演。他想了想说,还是要演的,不能休息。虽然观众没有演员多,可他们特地冒雨来了,我们要更加卖力地演给他们看才对呀。

    于是照样演出。

    冬天的夜晚本来就黑得早,又是下雨天,坐在前排的三个观众看了一半,就陆续走光了。只剩下后排的那位老头,还默默地坐着。

    这时候,又有人问崔百岁:“要不要算了吧?”

    可是他依然觉得不能结束,即使是一个观众,我们也应该演完。没想到,所有的节目都演完了,那个老头还是不肯走。崔百岁感到十分奇怪,忙上前去问他:

    “老人家,你还想看什么节目呀?”

    老头说:“我早就打几个磕睡了,我正等你们演完,把大门关上呢!”

    原来他是关庙戏院看门的!

    不久,崔百岁与一个名叫冯倩倩的女孩相识了。两人一见钟情,从坠入情网到结婚,这个过程只花了短短几个月时间。冯倩倩长得挺漂亮,她的父亲是空军军人,家里的经济条件也比较好。

    但是崔百岁从小无拘无束惯了,玩心很重,尽管已经结婚,有了一个温暖的家庭,却不愿因为有了太太而失去自由,宁可整天嘻嘻哈哈地混在歌舞团里,即使回家也往往呆不住——这终于导致了他与冯倩倩的感情隔阂。

    在歌舞团除了上台演出,空闲下来的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打发,他就慢慢地跟那些老艺人学会了麻将和牌九。在演艺界,参与赌博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。

    在台湾各地公演的过程中,他恰好遇到了香港邵氏电影公司的一位导演。导演颇有目光,认真地看了他演的节目后,觉得是一个可以造就之才,很快与他签订了为期四年的基本演员合同。这时候,崔百岁已经答应台北中央酒店去那儿表演一年,想延期这份合同。尽管这样,导演仍然表示同意。恰好国联公司的董事长李翰祥先生也看中崔百岁,希望他加入国联,去那儿当演员。崔百岁很遗憾地告诉李翰祥,自己已经和邵氏签定了合约,所以只能表示歉意。

    没想到,正当他很想好好舒展自己的才华时,却再一次收到了服兵役的通知书。按照身份证上的年龄,他必须进部队服役,非去不可,一点余地也没有。

    他有口难言。当初为了推迟几年服兵役,曾经在办理身份证时做了手脚。谁知道,年龄提前得太早了。即使已经当过兵,已经退役了,按照身份证上的年龄,他还应该服役。怎么解释都没有用!

    崔百岁很懊恼。

    若干年以后,当他厌倦了当兵,厌倦了娱乐圈,寻找到机会经商办企业,进入经济界时,他才真正懂得,什么叫做兵不厌诈。

    从经商开始,他不再叫崔百岁了,而是成为林光祖。林,是妈妈的姓。尽管他不是妈妈亲生的,妈妈却是他最亲的亲人。他不想再用崔百岁的名字,希望自己脱胎换骨,开创一番新的天地。

    不过,从内心说,他还是很感谢父亲。父亲终究给了他经商的头脑。当然,他也超越了父亲。否则,世界上就没有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”这句话了……